在二姑家吃完了西瓜, 武媛就背著書包回了家。

半路上, 她還去廚房拿了飯打了菜。

可當她回到家裏的時候……

——寡婦阿嬌和妞兒居然都在家裏？！

阿嬌甚至還圍著武媛幹活時圍著的圍裙！

可能是看到了武媛驚詫的眼神兒, 阿嬌和妞兒都很不自在。一大一小都沒吭聲，齊唰唰地低了頭，兩人都用手不安地絞起了自己的衣角。

武媛又轉頭看向了自家老爸。

武向東更是一臉的心虛, 而且比那母女倆還要不自在些！

“那個、那啥……姑娘啊，是、是這麽回事兒！那、那胡麻子的西瓜攤兒……昨晚上不是被刀疤和盤子給掀了嘛！然後咧，那胡麻子他、他幹不過我們, 就、就大晚上的……他、他他他、他跑去找阿嬌的麻煩了，那啥……阿嬌和妞兒住的那個破棚子都被胡麻子給拆了！”

“我找了一整天，才在橋洞底下找到了她們娘倆兒……”武向東期期艾艾地說道。

聞言, 武媛看了阿嬌和妞兒一眼。

阿嬌低了頭, 妞兒咬著唇。

武向東又鼓起了勇氣, 繼續說道，“女人孩子是不能住橋洞的, 連個門都沒有哩, 半夜來個壞人……躲沒得躲、擋也沒得擋滴，我、我就做了主, 讓、讓她倆上咱家來……避避哩。”

說著, 武向東小心地打量著女兒的臉色, 又小心翼翼地問道，“姑娘啊，她、她倆就在咱家住兩宿！等、等她們找到了去處就搬走哩！姑娘……成嗎？”

武媛看了看阿嬌和妞兒。

阿嬌和妞兒大約是壓根就沒想到……看起來兇神惡煞的武向東在對著女兒說話的時候，居然會是這麽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, 不由得都驚奇地瞪大了眼睛。

其實，在聽到父親解釋說，胡麻子半夜去騷擾阿嬌、阿嬌母女住的破棚子已經被毀，並且無處可去的時候……

武媛就已經認可了父親的做法。

不為別的……

昨天傍晚當她和王家兄妹們被胡麻子欺負的時候，身單力薄的阿嬌明知自己不是胡麻子的對手，卻也毫不猶豫的挺身而出了。

現在阿嬌母女倆無處可去，難道真要去住橋洞？

萬一胡麻子心懷不軌？又或者是，這母女倆又遇到了別的歹人呢？

“先吃飯吧！”武媛說道，然後把手裏拎著的飯鍋和裝了菜的鋁飯盒放在了飯桌上。

武向東和阿嬌、妞兒對視了一眼。

半晌，武向東又鼓起勇氣問道，“姑、姑娘……那，那晚上……”

武媛轉頭問阿嬌道，“你們有鋪蓋麽？”

“有、有的！”阿嬌連忙指向了一邊的角落。

武媛看到了兩個用舊床單打好的大包袱。

“今晚上我爸爸要上夜班兒，你倆就在這兒打個地鋪吧！”武媛說道。

阿嬌明顯地松了口氣，隨即一臉的感激，“謝、謝謝了！”

武向東喜道，“以後你叫她阿媛就好！她就單名一個媛字，就、就是‘愛女’的那個媛！”

武媛白了父親一眼。

——能幫上你的心儀之人，就開始得意忘形了？笑成這樣，就不管你的齙牙了？

她剛這麽想……

大約武向東也想起了他的齙牙，連忙閉上了嘴巴，像個大家閨秀似的，斯斯文文地笑，連眼睛都變成了瞇瞇縫兒！

武媛忍俊不禁。

只是——

她低頭看了看桌上的飯菜……

就一鍋飯外另一個菜，四個人怕是不夠吃。

武媛卷起了袖子，“我再煮點兒掛面吧！”

阿嬌連忙說道，“哎，阿、阿媛你做功課去，我、我來！我來……”

想著人家母女倆畢竟是客，武媛便不允，“哪有這樣的事，嬸子你坐，我來……煮把掛面也不費什麽事兒。”

可能是因為先前看到了武向東對待閨女的態度，所以阿嬌也不敢造次，武媛說不讓她做，她就退到了一邊兒。

武媛麻利地煮好一鍋掛面，打了四個荷包蛋進去。

四人圍著飯桌，開始默默地吃飯。

阿嬌母女拘謹得很，武媛也沒吭聲、主要是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……

大約只有武向東稀裏呼嚕地吃得最開心。

吃完飯，武媛就張羅著洗碗。阿嬌有心想說我來洗……可看著沈默的武媛，她到底不敢，只得訕訕地站在一邊兒。

這時武向東拎了塑料桶和水瓢，沖著女兒說了聲，“姑娘我澆菜去了啊！給我泡壺茶水我帶到崗位上去喝哩！我澆完菜回來拿……”

武媛應了一聲。

阿嬌猶豫了一會兒，沖著遠去的武向東喊了聲，“大、大哥！你、你等等我唄，我、我……我也去看看！”

武向東應聲回頭。

他看著她，先是笑得見牙不見眼、隨即又緊緊地閉上了嘴巴，靦腆地笑。

武向東和阿嬌一前一後的走了。

妞兒捱了過來，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問武媛，“哎，你、你家裏……呃，你爹就你一個女兒麽？”

武媛“嗯”了一聲。

妞兒又問，“那為啥昨天那兩個小丫頭都管你叫二姐哩？”

武媛道，“我家裏還有個二叔，嗯，除了二叔啊，還有個五叔，叔叔家裏還有其他的姐姐妹妹，我在族裏排行第二。”

妞兒點了點頭。

過了一會兒，她又小小聲說道，“二姐，我、我幫你一起洗碗，好麽？”

武媛轉頭看向了妞兒。

她其實已經見過妞兒好多回了，每一次，妞兒身上穿的衣裳總是破破爛爛的，但臉和手腳卻一直挺幹凈……

想了想，武媛點點頭。

妞兒喜道，“我洗碗動作最快！”

說著，她撩起了袖子，自然而然地接過了武媛手裏的洗碗布，動作麻利地洗起了碗。

武媛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妞兒洗油碗、武媛過清水。兩人分工合作，很快就把碗給洗得幹幹凈凈。妞兒又道，“用抹布洗碗不合適……要是有個曬幹的老絲瓜嚢的話，用那個洗碗才是又快又好還容易去油膩呢！”

武媛道，“爸爸在河邊開了菜地，種了絲瓜呢，到時候留一個老絲瓜……”

兩人一邊說、一邊回了屋。

武媛開始給爸爸泡茶。

泡茶的方子還是王老太教的。

前些天當王老太聽說武向東總上夜班兒的事兒以後，就在武媛面前嘀咕了幾句，說年輕人總熬夜是要不得的，內火大，所以得多喝兒菊花枸杞水什麽的。所以武媛就買了一大包幹杭菊和枸杞回來，只要爸爸上夜班兒，她就給泡上一大壺，讓他帶到門衛室去喝。

因為菊花枸杞水微微有點兒甜，武向東還挺愛喝的，總要求武媛多放點兒枸杞……

現在天氣熱，菊花枸杞水得先用熱水泡開，等晾涼了以後再給灌進軍用綠水壺裏去。

妞兒在一邊看著武媛泡茶，又問泡這個幹嘛。

武媛答了原因，泡完了茶以後就從書裏拿出了自己的作業本，開始寫作業。

妞兒立刻跟了過來，“二姐我能看看你的課本嗎？”

正好武媛要查生字，就點了點頭。

妞兒一頁一頁地翻著書，突然輕聲念了起來——

“彎彎的月兒，小小的船，

小小的船兒兩頭尖。

我在小小的船裏坐，只看見閃閃的星星藍藍的天……”

武媛有些詫異，擡頭問她，“你識字啊？”

妞兒點點頭、又搖了搖頭。她用手摩梭著課本上的印刷字體，低聲說道，“家裏那麽窮，我和我娘連飯都吃不上哩……哪有閑錢上學！不過，我娘識幾個字兒，她教過我一些……”

說著，她緊緊地盯著課本上的課文，低聲說道，“原來這個就是‘彎’字啊！難怪呢，這麽多彎彎繞繞的，不怪得它就是個‘彎’字呀！”

武媛忍不住就想起了從開學到現在，妞兒真是天天都去學校“竊聽”，就除了今天沒去。

前世的武媛也吃過沒有文化的虧，再看看妞兒……

不管以後武向東和阿嬌成沒成，但對於妞兒來說，也許她識了字，以後的命運就會不一樣呢？

武媛找了個空白的作業本和一枝鉛筆出來，遞給了妞兒，“你想學的話，這些給你……課本我要用的，不能給你，但你可以把課文抄下來，自己跟著學。要是不會，也可以問我。”

妞兒楞了一下。

她瞪大了眼睛看向武媛，半晌才說道，“……我、我可以嗎？”

武媛笑道，“為什麽不可以啊？”

“可、可是……”妞兒激動得要命，接過武媛遞給她的作業本和鉛筆，結結巴巴地說道，“這、這些是要錢的啊！”

武媛笑道，“那你省著點兒用唄！也不是多貴的東西。”

妞兒頓時紅了眼圈兒。

接下來，武媛和妞兒坐在飯桌上，開始各寫各的。

沒過一會兒，武向東和阿嬌一前一後的回來了。

看到倆小姑娘都在認真寫字，武向東立刻轉身朝著阿嬌“噓”了一聲，又輕聲說道，“別吵姑娘讀書……”

“爸爸，茶水給你泡好了，你自個兒灌進壺裏去啊！”武媛端坐在桌前寫著作業，目不斜視地說道。

武向東小小聲答道，“哎哎，曉得了，你寫你的作業別管我……”

說著，他開始動手，想把搪瓷杯裏泡好的、已經晾溫了的菊花枸杞水給灌進水壺裏去。

阿嬌見了，本著“寄居在別人家就要幫著多幹活”的心理，把武向東擠到了一邊兒，嘴裏還說道，“讓我來讓我來……”

武向東立刻朝著她又“噓”了一聲，小小聲說：“別吵著姑娘做功課了！”

阿嬌點頭，也放低了聲音，“那讓我來吧！”

武向東笑瞇瞇地讓到了一邊兒。

等到阿嬌幫著他把菊花枸杞水兒給裝進了水壺裏，又看到時間已經差不多了，武向東這才挎著水壺，沖著武媛說了聲，“姑娘我上班兒去啦！你……你們幾個在家裏，要把前後房門都鎖好哩！”

武媛應了一聲。

那邊倆小丫頭都圍坐在飯桌前……

就阿嬌一個人閑著。

武向東要走，阿嬌就跟了過去。

她把武向東“送”到了門口，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味兒？

這時，武向東看著她，笑得那叫一個春光燦爛……

“把門鎖好！”他嘿嘿笑道，“沒事兒哩，在我這裏就不要怕，以後再沒人敢來欺負你們娘兒倆的！”

阿嬌怔住了。

武向東又沖著她傻笑了一會兒，轉身走了。

他一步三回頭的，甚至因為總是頻頻回顧，還差點兒一腳踏空了……險些掉下了門口的坑渠！

武向東很快穩住了身形，然後拍拍自己的胸脯，大步流星的離開。

阿嬌站在門口，呆呆地看著武向東遠去的背影。

她就那麽一直失魂落魄地站著……

良久，她也回不過神來，腦海裏始終響著武向東離開時候說的那句話——

“不要怕，以後再沒人敢來欺負你們娘兒倆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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